村頭那棵老槐樹

        村頭的老槐樹是時(shí)間的印章，皸裂的樹皮里嵌著幾代人的晨昏。它的根須在地下織成密網(wǎng)，把青石板路拱出波浪形的紋路，樹冠卻像朵蓬松的綠云，常年浮在村口的天空。

        春陽剛把凍土?xí)褴洠睒渲烤兔俺鲂切屈c(diǎn)點(diǎn)的嫩芽，像誰撒了把綠鹽。孩子們攥著竹竿夠花苞，指甲縫里嵌著淡綠色的汁水，大人們搬著梯子摘槐花，竹籃里很快堆起雪色的云?；被ㄏ慊熘稛燂h滿村子，主婦們把花瓣拌進(jìn)玉米面，蒸出的槐花飯帶著露水的清甜，咬一口，連呼吸都染著春天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夏天的槐樹是全村的涼傘。正午的陽光被篩成碎金，落在納鞋底的王奶奶膝頭，她瞇著眼穿針引線，影子在青石板上隨著蟬鳴晃動(dòng)。賣貨郎的撥浪鼓在樹蔭下響起，冰糖葫蘆的紅果映著綠葉，饞得孩子們咽口水。男人們光著膀子在下象棋，楚河漢界劃在樹根部的凹坑里，棋子落盤的聲響和蟬鳴、風(fēng)聲絞在一起，成了夏日里最熱鬧的背景音。

        秋風(fēng)吹來的時(shí)候，槐樹葉開始變黃。夕陽把樹冠染成金紅色，落葉像蝴蝶似的在村口翻飛，掃落葉的李大爺總愛把葉子聚成小山，孩子們趁機(jī)撲進(jìn)去打滾，驚起無數(shù)塵埃在光柱里跳舞?；倍骨v啪嗒啪嗒落在地上，被路過的雞群啄得咯咯響，偶爾有豆莢滾進(jìn)石縫，來年又鉆出嫩黃的新芽。

        冬雪覆蓋樹冠時(shí)，老槐樹成了村里的年畫。枝椏上掛著冰棱，在陽光下閃著寒光，麻雀?jìng)償D在樹洞里取暖，嘰嘰喳喳的叫聲給寂靜的村子添了些生氣。除夕夜里，孩子們?cè)跇湎路疟夼?，火星子濺到樹干上，驚飛了宿在枝頭的烏鴉，鞭炮聲和遠(yuǎn)處的鑼鼓聲混在一起，在老槐樹的年輪里刻下又一年的熱鬧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每次回村，遠(yuǎn)遠(yuǎn)就能看見那棵老槐樹。它的枝干比記憶中更彎了，有些枝椏已經(jīng)枯朽，卻還在春天抽出新芽。樹下的青石板磨得發(fā)亮，像塊被歲月包漿的玉，印著無數(shù)雙走過的腳印。老槐樹就像村莊的守望者，守著炊煙，守著晨昏，守著一代又一代人的鄉(xiāng)愁。